你若敞亮

飞鸟迁徙中途坠落,才是浪漫好结局。

【虫铁】噪声 06





*普通人AU






理发不知不觉成为他俩之间不成文的默契。其实最初是由Tony一手包办的。他也不敢大刀阔斧地剪,只是Peter的头发长得过分了,刘海的长势野得他看不过眼,才拿着不顺手的剪子——收在多功能军刀里迷你型的那种,说我给你剪剪。Peter当时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不像话的工具,踌躇的眼里写满了不信任,终究又被Tony用眼神堵了回去。

他没经手过这档子事,滑稽地照着日光给Peter剪了一下午的头发。他唯一的诉求就是短,成年男人的思维恨不能一劳永逸,同这种麻烦永远绝缘。偏巧这工具又好不趁手,把这漫长的战线拉到磨人。结束的时候他都不好意思让Peter自己看,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才没把车上所有反光物都给砸了,好上演一出掩耳盗铃。Peter的脾气倒是好,对着参差不齐的发梢也不恼。直到后来他对着倒车镜修剪头发时,Peter神出鬼没地从旁冒出来,说我替你剪吧的眼神怪毒的,Tony条件反射地就拒绝了。

转折是有次Tony困得不行,也不肯把车让给Peter开。小孩百无聊赖地踢着腿,硬糖在嘴里打转,磕着牙齿的声音吵闹着,软磨硬泡地要对他的头发下手。叼在嘴里的棒棒糖都换了三个色了,吃得满舌头色素还不见消停,Tony忧心再继续下去,小孩非得个糖尿病英年早逝不可,费心把糖从Peter嘴里抽出,自然地塞进嘴里,阖上眼大无畏地说,你想剪就剪吧。

这像一个诙谐的和解信号,在他们之间不明不白地闪烁着,是无垠的漆黑里湿漉漉的尾灯。

Peter比他仪式感强得多。钻在车后的一堆杂物里翻翻找找半天,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抽出一块塑料布,像糖纸一样沙沙作响。他把它兜在Tony脖间,扬起的瞬间让Tony错觉自己像一道奶油甜点,而Peter则是这山谷中妙手回春的甜点师,把精筛的糖粉小心翼翼地洒在他头上。

他打了个哈欠,偎着糖纸睡着了。半梦半醒间,Peter的指尖时不时擦过后颈的皮肤。男孩不懂收敛指甲的硬,引起一阵瑟缩的颤栗。体温稍纵即逝,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有蜻蜓停在他的膝上,他盯着看了一阵,也不见它怯场。他方觉自己分不清梦里与梦外。

他太累了。

 

 

Peter捡到一颗蛋。

那只蛋孤零零地滚落在长着青苔的山石边上,自然得像陆地吞吐的一朵云,招摇自己灾祸幸存者的身份,大小介于常理与违背常理之间。Peter蹲在旁边戳了戳它,连日以来蒙尘的眼底破开一丝符合年龄的好奇。弯腰去接泉水的Tony见了,心念一动。他看看Peter,又看看手心里的那抔泉水,他们都一样清澈,鬼使神差地,他提议Peter带它上路。话出口他就有些许后悔了,从成年人的内心出发,不会觉得带一颗没有结果的种子在身边是一个好选择。

“可以吗?”但Peter这么望着他,所有欲言又止的犹豫都见鬼了。

注定熄灭的期望就不该点燃,这才是胆小者的荒谬借口。留个希望的火种,饥寒时用盼望生火取暖,也不属致命的坏事。

 

 

Peter有时会小心翼翼地猜测蛋里的生物。他知悉Tony的顾虑,总不敢把期望铺得太张扬。但到底还是孩子,好奇和期望才是理所应当。Tony也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这点应当,可又矛盾地不敢为这应当撑腰,他对落空的犹疑总是更多一些。

而奇迹当真在某个黎明来临。Peter在后排横卧着瞌睡,眼皮被黏糊糊的东西舔舐。他从前猜测过蛇,但蛇的卵不该大过他的手掌。Tony玩笑过恐龙,但恐龙已经灭绝了几千万年。他们达不成共识,也想象不到自然会予他们真的馈赠。睡梦中的Peter陡然竖起汗毛,他不敢动弹,那生物的呼吸就喷发在他的眼皮上,他还来不及意识到怀里只剩裂开的蛋壳,尖细的爪子落在他脖颈上的经络,威胁意味十足。

他该是很怕,这也许是他离活的野兽最近的一次,没有隔着长滩,甚至没有一道车窗玻璃的阻断。它的呼吸直裸裸地喷在他的脸上,没有在玻璃上蛰伏成一小块会呼吸的白雾。但他忍不住思及另一人的安危,这种念头甫一泛起,便压不住波澜。心跳控制不住加速,对方的指甲稍稍游离一厘米时,他霍然睁开眼,一把握住了小生命的身躯。

是一只龙。

周身还没有从粘稠的组织液中完全剥离,此刻正抻长了脖子冲他叫唤。Peter怔愣地与它对视,难以定义这只动物的品类,它和他所知的恐龙的模样相离,反而跟神话里的龙更接近些。

那种沐浴着神性出生,以收集金灿灿的宝石为好的。

他茫然地从这境况里挪开脸,僵硬地同前座被惊扰的Tony对视。后者看起来也震惊不已,手按在枪套上还未来得及移开,看看他,又看看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雏龙。

“你居然捡到一只龙。”Tony曲着手指靠近它,被不友善地叼进嘴里,还没生出牙齿的口腔软且黏,蕴含着生命的温热,让Tony走了神。

他们都好久没有邂逅鲜活的生命了,手足无措得像两个傻瓜。用多余的衣料替幼龙把黏液清理干净,笨手笨脚地用瓶盖接了一口清冽的矿泉水,接下来的种种更像在试探。把面包撕成方便吞咽的小块,结果被毫不留情地吐掉。火腿片切成指甲盖的大小,换来的是不闻不问。Peter没辙地拆了水果糖的包装,本想塞进自己嘴里,条件反射地送到龙的嘴边。Tony笑他,结果笑声哽在喉咙里,硬生生地掐灭,也眼睁睁地看着龙把糖球捧进怀里,一点一点地舔舐。

境况注定它无法被当做一只宠物饲养。明日整个地球或将成为坠毁的流星,此刻多活一秒都是奢侈,哪还会费心去纠结糖会不会致死这样没有答案的天马行空。如果说去世界尽头是某一刻肆意夸大的任性,那喜欢水果糖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颗原子。

Peter从此多了一项打发时间的杂事,替龙剥糖纸。龙总能奇迹地靠舔舐消耗掉一颗同它脑袋一样大的水果糖,柠檬味的吃起来脸上总是多些皱褶,却又像怕人抢了似地护在怀里。就算Peter拿着一颗葡萄味的要同它交换,也死不撒手。待到Peter终止这项交易,又嘤嘤呀呀地抗议,像在说那颗葡萄味的也是它的,霸道得很。汽水味的吃着容易多打几个嗝,打多了就晕晕乎乎的,像小酒馆门口不死心的醉汉,脑袋一点一点的。

见鬼的是,它还当真长大了。在吃了Peter十几颗糖果之后,身长已足Peter小臂的长短。

它坐在Peter怀里扯着嗓子叫唤,声线纤细得如同婴儿。Peter新奇地低头看看它,又抬头看看Tony,眼睛亮得连沙尘暴都蒙不住。行进的枯燥空间因为它的到来而生机盎然,它的牙已经长齐,却不会随处撕咬。Peter把手指伸到它嘴边,它也只会含在口里,然后昏昏欲睡。大约是Peter的存在使它安心,手指才化成了安神的糖果。

等到龙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它开始扑棱背上的翅翼。翅翼发育得尚不完全,同它的整个身子相比,更像僵化的蝶翼。它在夜里趴在Peter耳边呜咽叫痛,夜很短,可它的哀叫却很绵长,长得Peter耳膜发痒。

空间有限,Tony时常也会听见,只是它从不朝Tony撒娇亲近,好似明白这是块踢不动的钢板。Tony说它也许是闷坏了,让Peter打开窗。窗甫一打开,焦油味就窜进来,那是被他们抛在身后侧翻的油矿作祟。黑乎乎的油从山林间一路蜿蜒,染黑了一大片海域。Tony小心地绕过污染的痕迹,无数次以为他们就要交代在那儿。

风也窜进来,人类难受地屏住呼吸,龙却像受了震撼似地,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突然,小兽暴动地把头往窗的缝隙钻,Peter险些抱不住它。嶙峋的翅骨刮在Peter裸露的小臂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印迹。

“怎么了?怎么了?”他叠声安抚着,向来通顺人性的龙扭头看他,罕见地朝他露出示威的獠牙,眼却含泪。

他愣了愣,往外望了望。天边的云层正在分裂,金色的光从裂缝倾洒。裂缝底下浮着零落的庞然巨物,离得太远只看得清黑黢黢的影子。原先他以为是搁浅的鲸,然而现在想来,哪有鲸会搁浅在海的中央呢。

Tony把车停下,龙也不再暴虐,只瞅着他,鼻腔翕动,静默在等他决定。

少时,Peter打开车门,抱着龙下了车。

“你不是人啊。”他笑着道出显而易见的事实,却是真切诉说着破梦的咒语。

即使故乡只剩残垣,你也知道故乡何处。

他弯腰把龙放在地上,注视着它笨拙地使用翅膀,再笨重地跌落。

“嗳。”他忍不住出声,龙回了头,那是告别的一双眼。Peter从车上拿了最后一袋水果糖,把里面复杂的口味五颜六色地摆在龙的面前。

“选一颗吧。”他说。

龙难敌水果糖的诱惑,拖着翅翼又跌跌撞撞地走回来。它小小的脑袋来回巡梭,像是在纠结着挑选。

“骗你的。”眼前变成五颜六色的斑斓,Peter用手心笼住龙的脑袋,不去看它的眼睛,生怕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哪怕声音已潮湿。

“都给你。”说罢,他就低下头,从糖堆里随便拈了颗糖,窸窸窣窣地替它剥糖纸,一如先前他做的那样。

剥到第三颗时,龙的爪子轻轻地盖在了他的手掌上,然后探过头来,将他指尖紫色的玻璃球一口囫囵吞下。他才发现他的龙已经长这么大了,不必再靠分泌唾液进食,它的牙齿轻易就能磕碎糖块。

他低着头,小心地不让自己的眼泪落在龙的翅膀上。

“那就没有再见了。”他最后一次让龙舔舐过他掌心的糖粒,是不舍的触感。

他背过身,龙离开地面的动静、落在地面的声响,都越来越远。最后他听见一声断裂的龙吟,是他悉心照顾多日的小朋友在叫嚷,他分得清。里面再也不饱含哀痛了,他也分得清。

Peter抬起手背抵住眼眶,仿佛这样就能徒劳地把挫伤的脓液原封不动地逼回身体里。

落日会融化它,灼伤它,吞噬它,也许最终不剩白骨。这些他都知道。

但龙选择死在故乡,把最后的骨埋在故土,这并没有错。

 

 

 

 

-故事还没结束 希望这不是我同你讲的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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