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敞亮

飞鸟迁徙中途坠落,才是浪漫好结局。

【虫铁】蛹

  

 


*囤文(1/3)作者还没看复3

*涉及十个字以内的剧透 

 



 

他的耳骨骨折了。

 

 

这不是一项多常见的病症,Peter也缺乏经验。他只不过依附了从前肋骨、指骨、鼻梁骨折的一些共感,来判断耳廓内部不是别的什么意外,而是货真价实的骨折。

那个囊肿似的凸起,看起来像是一个滑稽的脓包。男孩对着镜子摆弄它,起先不觉得疼,直到Aunt May突然推开了浴室的门,他整个人被吓到从原地弹跳起来。随后疼痛开始作恶,是那种酥酥麻麻的疼,像涨潮的海水漫过脚背上裸露的每一个毛孔一样很细密。他在Aunt May的追问下涨红了脸,频频摇头否认他的反常。

因为他听到骨折的那处对他说话了。

“你轻一点呀。”他的耳骨在说话,“你害我撞着头啦。”

他捂着智齿的位置,因为那个声音的共振太切实啦,它通过他的血管、细胞传递,使他的牙关打着颤、小舌头和喉口互相打着架。这种体验太新奇也太陌生了,直觉逼迫着Peter对此保持缄默,正如他对于蜘蛛侠的身份守口如瓶那样。

最后Aunt May把一切怪罪于Peter的智齿,临走前还担心地叮嘱他找时间去拔了。

无辜的智齿在Peter温热的口腔里发着抖,耳骨里的声音躲在小型地震里偷偷嗤笑。

 

 

Peter轻易就接纳了耳骨中的声音。这是一件荒诞的事,但它荒诞的标准甚至够不上被称为一件都市奇谈。这只是一名纽约男孩的一个不足为道的小秘密,是只要他拨拢一下鬓发就能掩藏完全的。哪怕这是蜘蛛侠的秘密,但在拥有这个秘密时,他不过是Peter Parker。

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去轻信一些荒诞的、脱离常理的事了。没有办法用科学解释的事,就自欺欺人地假装它并不存在。可是Peter乐意,并且乐此不疲。他曾亲身经历过一些比这荒诞数倍的,所以一个窸窣的动静不足以让他表达抵触。

这个窸窣的动静大部分时候很安静,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它不痛不痒,也不呼吸,犹如蛰伏在Peter身体某处某个与生俱来的器官那样顺理成章。只有在Peter偶尔想起它,用指腹轻轻揉捻它时,它才仿佛刚刚惊醒,语调里挟带着缱绻的困意,发出意味不明的一截鼻音。

即使只是一截短促的鼻音,Peter也会忍不住为之心颤。这没办法。他自我说服道。谁让它住在他的耳骨里,一举一动都直击了心脏和脉搏。

它像一颗星屑。抱歉,Peter原本想用更浪漫的比喻的,一颗行星或是一颗恒星。可惜在现有的所知范围内,人类仍然无从得知是否真的存在这样渺小的星球,渺小到可以潜伏在人类有限耳骨之中的。

所以,它更像一粒星屑,一粒会说话的星屑,住在Peter弧度柔和的耳廓里。

它没有名字,所以Peter偷偷给它起了名字。

他小心地用气音唤着Tony,声带连动胸腔共振,身体某处微妙地疼痛了一下,无法指认。

他的星屑没有马上回应他,而是在他下一次启齿前慢吞吞地开口了:“我在这儿。”

此刻他的声音好温柔。Peter迷迷糊糊地想。

 

 

携带一枚星屑生存没什么不便的,何况它还住在他的身体里,蜗居在一个密不透风、前后都被阻隔的地方。

它没有很强的存在感。在Peter支着脑袋听高等物理时它不做声,在Peter偷偷摸摸用有限的实验器材制作蛛丝时它不做声,在Peter身手灵巧地飞跃了学校的栅栏时,它安静地吐息了一口气。

Tony该是在紧张。它身不由己地被困在Peter的耳骨中央,身不由己地翻江倒海。

它没有抱怨。

它陪Peter给老奶奶指路,它陪Peter截停失控的大巴,它陪Peter待在天台顶上沐浴在夕阳里,啃一个皇后区最好吃的三明治。

它未免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也有被打破的时候,很少。

比如在寂静的夜里,当Peter一不小心忘记了他的星屑,习惯性地选择侧卧的姿势入睡时,这处就会传来针扎似的尖锐疼痛。

“你压痛我啦!”Tony指责道,没有过多怨怼,也不算恼怒。

它太贴心了。Peter忙不迭地道歉,又天马行空地想道。它好像总在Peter快要遗忘自己的存在时,适当地出声提醒。

Peter就此养成了向左侧卧的习惯。

向左侧卧的姿势正好对着窗外。他时常错觉他的星屑是具象化的生命体,此刻正坐在他的耳骨上,如同坐在一轮平放的弯月上似地,腿一前一后地摇摆,陪着他静静无言地看星星。

嘿,那里是你的家吗?好几次,他都要差点问出口了。

他本身无意打破这种安然,书桌上的台灯还投着暖光,夜空里的月光清冷清冷的。他们处在冷暖的分界线上——或者说,他挟带着他的星屑睡在冷暖的分界线上,这个氛围太好了。刺骨不会推搡他们,炙热也无暇侵扰他们。他睁着眼,或许他的星屑已经闭上眼,悄悄安睡,甚至打起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呼噜。

这可真的太好了。

然而他是听不见Tony的小呼噜的。无论是因为那太过微弱,还是因为他的心太乱——十八九岁的少年,总容易想一些歪七扭八、乱七八糟的事情,它们太乱来了,搅和成一团像杯热气腾腾的可可,分不清甜腻和苦涩,但总是轰隆隆的、嚣张的。

他听不见Tony,所以他时常会慌张。他会忍不住以一种破坏氛围的方式去确认,直白又羞赧的。

他在无数个夜晚,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努力压紧了声带,用有点好笑有点滑稽的气音颤巍巍地问——

“Tony,你在吗?”

 

 

这个问题总是有回答的。

Peter猜想也许Tony不需要睡眠,也根本不会打一些他所以为的、有点可爱的小呼噜。或者,Tony的睡眠是和他本人间接相关的,雷同于他身体里共同运作的器官那样。

无论结果如何,事实是每一次Tony都不厌其烦地回答了他。

它会扬起一个疑惑的鼻音,似乎奇怪男孩为什么提这样的蠢问题。然后,它会照拂到男孩脆弱的患得患失,尽管它可能长期处于一个不能理解不能认同的状态。

它会说,我在这儿。

它会说,我还能去哪儿。

后半句没有夹带任何嘲讽的意思。那更像是一颗温柔的咖啡奶糖,完美地包裹住了男孩所有的不安与不确定,把它们毫不留情地做成夹心,甜蜜融合。

它不是在抱怨哪儿也去不了,它是在承诺它哪儿也不会去。

男孩听了回应就会安下心来。他的心脏也一直安然地被困在胸骨里,哪儿也没去,不会一下跳到喉咙口,也不会一下沉到胃底。它跳得那么匀速,那么温柔,生怕惊碎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潮意总会在这种时候濡湿了睫毛。男孩闭上眼前看到的星星,会乘着一艘船去到他的梦里。

他将手指轻轻地盖在耳骨上,那里不疼,他却想给他的星屑充当一回被子。

他希望Tony在梦里也不会着凉。

 

 

Tony渐渐变得话多起来。这不是某个时刻的骤变,而是日积月累的一点一点潜移默化。

它会在Peter飞奔着追赶大巴时吵闹,它会让Peter慢一点,说他的耳骨跟滚筒洗衣机没什么两样。它会在Peter抓着蛛丝从这栋大厦荡到那栋大厦时惊呼,有时是吹个口哨,说这可真酷。它会在Peter选择快餐时出着主意,不要一连吃五天的三明治啦,它会那么说,偶尔也要照顾一下芝士汉堡的生意呀。

其实是我想吃一个芝士汉堡了。Peter料想着Tony摸着空空如也却依旧圆滚滚的肚子——在他的臆想里,Tony就该是那么个可爱模样——委屈巴巴地抱怨道。

每当Peter Parker进食一个芝士汉堡,住在耳骨里的Tony又能得到什么呢?一点芝士碎屑?还是肉饼的渣滓?都不是。小小的声音振振有辞地否认了,然后理直气壮地说,至少我能闻见滋味!

Peter二十一岁生日当晚,当他吹灭简陋蛋糕上的生日蜡烛——这怪不得Aunt May,这位贴心的女士原本想要亲手为他制作一个十二寸的奶油蛋糕,然而,很不幸(也算众望所归),她在Peter和Ned的胆战心惊下失手了,随后她跑遍了大半个皇后区,才买来这个躲在冰柜角落里朴素的六寸蛋糕——蜡烛插得满满当当的,他没能一口气吹完,这好像导致了不长眼的火星落进了他的眼里。

他本来还在心猿意马地想,这蛋糕闻起来足够香甜,该是能讨得Tony的欢喜。可现在他的眼睛痛极了,酸涩发涨,好像蓄谋已久,只为落泪。

一旁的Ned手忙脚乱地安慰他,不懂他为什么感动至此。

其实他也不懂。

只不过是Tony躲在他的耳骨里,轻轻跟他说了句生日快乐,他不懂自己怎么会为此想要落泪。

大概是因为那太像一句告别了。

 

 

他才发现原来他害怕祝福。

 

 

因为他怀藏着一堆不算好的经验。那堆经验告诉他,祝福和承认本身是好的,他也一直追求着某些特定的首肯。然而,跟在祝福后头、接踵而来的,却不一定是情理之中的完美结局。

那些经验被他藏得很深了,不仅限于在荒芜的土地上,刨个坑、挖个洞的程度了,是说如果他去过外星球,如果他有这样那样奇怪的经历,势必会把它们一股脑地塞进一个密闭的太空舱里,然后投放进宇宙,最好还是在银河系之外,被奇奇怪怪的虫洞吞噬掉也没关系。年轻的Peter Parker不想再同它们扯上分毫关系。

他害怕祝福之后的分别,这种恐惧比对分别本身更甚。

祝福让他飘然,让他踩在不切实的云层之上,他借此去了高处,很高很高的高处。他可能到了外太空,登上了未知的某颗星球。接着风云骤变,分离拽着他的脚踝,把他拖入地底,很深很深的地底。

倒不如一开始就在地面,坠落也不会更疼,说不定他还能有机会冷静地思考,去抓一抓沿途碎落的电子大声求救。

会有人来救他的,他知道。

无论多少次,都会有人来救他的。

 

 

二十一岁的Peter闭上了眼睛,他还没有入睡,星星提前落了下来,湿漉漉地晕成一条残缺的银河。

他又一遍问了那个反反复复的问题,无论多少次,他依然害怕得不到答案。

你在吗?他张了张嘴,声带没有动弹,星屑却摆了摆。

我在。它一如既往地回答了他。

 

 

二十一岁的第一个早晨,Aunt May在餐桌上对他说,未成年人总是拥有一项特权的。

Peter心不在焉地搅拌着牛奶碗里的谷物圈,它们在乳白色的宇宙里死心眼地打转,碰撞的声响又像极了一堆七零八落的乐高零件。他的左手撑着脑袋,手指抵着皮膜之下的软骨,又骄傲又忐忑地心想,我早就知道啦,我也早就行使啦。

他放慢了咀嚼的速度,生怕吵醒了住在耳骨里的Tony。他唯恐时间不够长,牛奶来不及把谷物圈泡软,校车来不及等一等一个奔跑的他。他的秘密躲在他的耳骨里咕噜噜地打转,柔软又甜腻地叫嚷,你慢一点呀,你跑慢一点呀。

他不能慢一点,其实他不能慢一点。慢一点会赶不上校车,慢一点会来不及长大。

可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的,他知道。他获得了一个藏在耳骨里的秘密,那他就有理由小心翼翼地守护它,哪怕在成年之后。

它甚至不会掉出耳骨,它存活在他不畅通的器官内部,他已经拥有它,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分离。

他是如此盲目又执拗地坚信着。

其实校车早就走远啦,而他已经不用追校车啦。

MIT又没有校车接送这项学生福利。

十九岁的Peter Parker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波士顿,他的入学迟了一年,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从座位间距感人的大巴上摇摇晃晃地走下来,空气扎肺,风声凌冽,连海的气味都有微妙的不一样。

这是归属感在作祟。他追寻着一个早该消逝的影子,跌跌撞撞又执拗过人地踏上这里,没有退却的意思,却也没有邂逅绿洲。

从来都没有绿洲,他目光所及处只有一片荒凉。

所以他还是会频繁地回纽约、回皇后区,他在捕捉回忆和影子中间游移不定。事实是皇后区总让他自在一点,而Aunt May虽然嘴上不说,但她也总需要陪伴。尤其他曾让她担惊受怕那么久。

他坐四个小时的大巴,在摇晃颠簸的长途里盯着窗外发呆,昏昏欲睡,好像一觉醒来就能穿过时光隧道,把过去和现在混淆。起初他还任凭稀里哗啦的摇滚和电子音钻进耳蜗里,脑浆被共振,而他无动于衷。

后来他就不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后来Tony来了。

没有绿洲,没有荒漠。

只有一粒小小小小的星屑。

 

 

当晚他躺在床上,徒劳又简单地向左侧卧。云层遮住了月亮,严严实实地、密不透风地。冷暖的分界线一下子变得不明不白,书桌上的台灯仿佛也黯然了。他处在混沌的泥沼中,喉口发紧,无声地征询着。

你在吗。他想这样问的,可他又已经知道答案了。

耳骨上的凸起消失了。他在洗澡时发现的,却侥幸地希望Tony还在那儿。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心脏在身体的下方迟钝地呼吸着,一起一伏,一轻一重。骨头的重量、血液的重量、器官的重量——分离的重量、失去的重量、悲伤的重量,其实它们本没有分量,轻飘飘的,比空气还轻,却引人窒息。

是星屑融化进了他的身体吗?怎么有孱弱从他的眼眶蜿蜒,一路钻进了耳蜗的洼地。

泥沼中央寂静无声,只有他一人不求救也不下沉。

他终究失去了特权,一个藏在耳骨里的秘密。

因为他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被谁溺惯。

那个曾经无条件溺惯他的人,其实早就走得很远很远了。他不去想、不去提,好像就可以假装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惜逃避永远是只属于小孩子的把戏,一个有时效的魔法不会纵容任何人。

 

 

其实Aunt May那天在餐桌上欲言又止了,专注于行使特权的男孩没有介意。

她想提醒Peter,未成年人的特权总有一天会失效的,不过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差别。

而他总有一天得卸下和Stark的回忆,孤身向前。她生怕Peter没有准备好,就被来势汹汹的成年断点打击到一蹶不振。

 

 

Peter Parker一生中有过三次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

 

 

第一次是他拒绝 Mr. Stark摆在他眼前的新战衣和复仇者的机会的时候,他紧张极了,因为本质上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男孩能对着那件超酷的战衣说不,也没有任何人能对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的眼睛吐露拒绝。

但是Peter同时做到了两件事。他甚至撒了一个小小的谎,他其实知道Mr. Stark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什么时候又是在说真话。他知道门后面有五十个记者,他们拄着闪光灯和话筒,严阵以待。他也当然知道如Mr. Stark所说,那可都是些权威媒体。Mr. Stark从来不吝把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所以他声称这是一个考验时,其实欲擒故纵了一把。他觉得他得给Mr. Stark一个台阶下,好让他的心上人站在那里不要太过尴尬。

同时他也想告诉他的心上人,他不是不想去他身边,他从来无畏前路险阻。他只是再需要多一点点的时间,去做一些资本的累积,好让他站到他的身边时,不用惶惑地踮起脚尖,就能轻松比肩。

他做出这个突发的决定时,简直骄傲极了。

要知道他不仅抵挡住了名利的诱惑,还在他心上人的眼神中全身而退了。

除了一颗心脏跳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一个劲地想要从喉口逼出一点真心话,说实话他可不敢再待在那儿了,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紧张到呕吐,然后把一件全然无关的告白也在那样糟糕的时机吐露了。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他这样安抚自己,也千方百计地企图这样告诉Stark。

他背过身离开的时候那么得意,这种得意透过他外套上晃动的松紧带、还有他鞋底与地面跳跃的摩擦一点一滴地全部泄露了。大人该是以为这是孩子在自矜做了一个优秀过人的决定,是,也不全是。他第一次察觉长大是如此让人快乐的一件事,这种快乐复杂又纯粹,如同阳光底下哗啦啦伸展开来的枝叶,连声响都引人颤栗。

他忍耐着这种颤栗,忍耐着,忍耐着,等待一次完全的长大。

 

 

第二次是在一个黯然又粲然的太空之中。黯然是因为当时光线实在不怎么样,粲然则是因为他的心上人就在面前。他的眼里永远存着星星。Peter头重脚轻地想,那该是他还无法习惯通过新战衣呼吸的缘故,他果断地归咎道。他刚刚替眼里永远存着星星的人挡下致命一击,出其不意又理所当然地。这使他热血涌动到一个沸点,抱歉,他才十八岁,没那么冷静也没什么大错。更何况他已经很克制了,Stark以手比剑,点了点他的肩膀,那一下的力道不轻也不重,他说你是复仇者了,眼神没有完全相离也没有完全相对。

Peter隐约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的喉结偷偷滚了滚,把歪曲的小心思给压下去。他对自己说现在不是时候,不是求证确认的时候,也不是过度欢欣的时候。他也没有等很久,长长短短、零零碎碎的三两年时光,在有限的一生中用来寻求一个答案其实也无可厚非。Peter Parker有这样的耐心,所以他才敢从那扇名利的门前,背过身走。

他终于等来了一个更加肯定的答案,他的内心悄悄认同了这就是成长的终点。

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刻说私情的。所以他没有说。

结果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说。

 

 

原来长大不是完全的甜蜜,也可能会是如履薄冰的疼痛。

他曾经以为当时的恐惧是痛,说抱歉是痛,在泰坦上成灰是痛。他以为那些就是长大,是跟随令人眩晕的肯定之后的二次成长。他以为长大这回事已经到此为止了。也是,那不该仅仅与一个客观的年龄挂钩,那是片面的。

他以为缄口不提就是成熟,就是放下。只要活得同先前没什么两样,就是回归正轨,尽管他因为缺席而被割裂灵魂。

他对Stark说他不想离开,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世界,不想离开他身边。

他才十八岁,还眷恋很多很多人和物,在死亡面前流露软弱未免也太正当。

可他恐惧的不仅是死亡,他恐惧的是,这就是告别。

那也的确是告别。

他失踪了一段时间,稀里糊涂地回到了地球。被人在废墟之中发现,还拥有微弱的呼吸与心跳。Aunt May在病房之外哭到双眼红肿,但他甚至没有力气再说一句抱歉。

抱歉,隐瞒了这个秘密。抱歉,让您为此担心。

他无意回想起了在外星球上,自己留给Tony的那句抱歉。那句抱歉的成分太复杂了,他区分不清楚其中一和二和三的差别,只能任凭它们搅和在一起。

他想如果他还有机会告诉Tony,如果他还有机会把那替换成一句更通透、更勇敢的。

他没有机会了。

Tony没有回来。

幸存下来的人把他当做伤疤,Peter猜自己甚至错过了他的殉葬,总之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轻易不会有人提及他的名讳。

Peter没有对此感到愤怒,这完全不像他。如果是从前的他,恐怕会执着到让人头疼地去求证,求证Tony Stark存在,至少是存在过。他会对无动于衷的世间失望,用纤细的声线拉扯着崩溃。

可他现在不会了。因为他太疼了。

每一次拉扯都是鲜血淋漓的二次伤害,甚至无需拉扯,只要碰一下、轻轻地碰一下——

这是他无法承受的成长。

他躲开了,像一个胆小鬼,像一个懦夫。

他成为了假装世上没有Stark中的一员。

可是这时候,他的耳骨骨折了。

 

 

Peter Parker知道,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的耳骨没有骨折,除了灵魂,他的一切都完好无损。

他私自描绘出一粒星屑,一意孤行地让Tony住进他的耳骨里,让他陪伴他,哪怕可有可无的一程。

只是因为那人曾经若无其事地答应过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他说至少,Peter Parker二十一岁的成人礼,Tony Stark一定会出席。

彼时他错过了Peter的十八岁,男孩其实也没多少较真,他知道Mr. Stark永远有那么多事要忙,他每年都会过生日,只要未来的某一次能有幸同Mr. Stark共渡——他想自己的好运气总有一天能为他空出一点Stark的行程。

只不过Tony Stark本人却较真了。他有点老派地肯定了二十一岁这个年纪应有的地位,并许诺会给它和他应有的关注。

哪怕只有简陋的生日蛋糕、五颜六色的蜡烛,没有香槟没有红酒,没有所有吸睛的封面女郎,更没有完整如初的复仇者————

哪怕Peter Parker成为了一个有点普通的英雄,没有贪婪的反派需要他出手,没有坠落的天体撞击纽约市,只要是Peter Parker的成人礼——

Tony Stark就一定会到场。

他这样深信着,也许直到生命终结。

 

 

那又有什么关系。

爱可从来都不是未成年人的特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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