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敞亮

飞鸟迁徙中途坠落,才是浪漫好结局。

【虫铁】第七大陆

 

 

 

 

 

*百万童话系列(???)

*请勿考究 关于企鹅生存习性众说纷纭 作者只懂皮毛/有超现实向的描述 请用一个童话的视角看待它

*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不是在昨天发(咳)迟到的儿童节

 

 

 

 

 

 

“我的世界只有左右。”

“但他的世界却分东南西北。”

 

 

 

Peter是一只长不大的企鹅。

其实说长不大又有点武断了,他只是长得慢一点、小一些。据说他的破壳来得比同龄晚,晚了半个小时或是更短,这么一丁点差距让他之后长久地陷入了体格偏小的尴尬局面。他的朋友Ned每次都能凭借好运气,在饲养员那儿获得更多的冰鲜鱼,从而把自己吃得胀鼓鼓的。他们俩还总是玩在一起,在旁的窃窃私语里,Peter总有点微妙的难堪。这不怪Ned,他知道,他的好兄弟还会一个劲地为他争取食物,但那起不了什么作用,他长得太慢了。直到Ned长成他两倍壮的现在,他还能毫无压力地藏进Aunt May的育儿袋——尽管他早就不会这么做了,但体格成为Flash嘲笑他的永恒命题。

Peter走路时总会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引着脖子,企图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一点。虽然他心知肚明这是徒劳的,他缺乏的不是那零星的一点身高,他想藏起的也不过是本能的一点自卑。

Aunt May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从不理会Flash的挑衅,聒噪到此起彼伏的。玻璃窗外的孩子以为那是企鹅的歌,交相辉映在蓝水中兴奋的脸,无声却讽刺。Peter待在原地,这种时候Aunt May往往不在他身边,他也不希望她在。她一定会为Peter去叨那些小混账的屁股,两方谁也不肯示弱,但更重要的是,她的眼里会有无限的歉疚蔓延,她会和他一样心如针扎。

他不希望这样。

他们说他只是Aunt May误打误撞捡到的一个企鹅蛋。

他们没说错。

这时候Ned会陪在他身边,尽管他也不够勇敢,但他的好兄弟总是鼓励着他。他们俩偷偷地瞧着企鹅群里最漂亮的Liz,她的灰是高贵的灰,他们引着脖子做着白日梦,这时候他们是最自由的。Flash也不是总把注意力放在Peter身上,毕竟饲养员还挺青睐这只小企鹅的,会管教他们之间的争斗,他也不是什么足够狠厉的角色,只是性格恶劣、偏好奚落与讥讽。

Peter通常能做到置之不理,可他知道Flash有些话虽然刺耳,但说的又是事实。

他的确长得太小了。

 

 

Tony来的时候,在小企鹅群里引起了不少私语。

在海洋馆,脱离育儿袋的年幼企鹅会和成年企鹅分开一段时间。这是成长中必经的过程,依赖是习惯的养成,而饲育意味着人为的干预和破除。

Tony很特别。这不仅仅在于他作为一只不年轻的成年企鹅,却被饲养员领进了小企鹅的分区,更在于他跟在饲养员身后,信手踱步,脚爪牢靠有力地依附冰面,丝毫不显滑稽和可掬。

Peter猜这该有他身形消瘦的缘故,他看起来很久没进食了,在终日按点进食的成年企鹅对比之下,略显单薄。企鹅是有存储食物的本能的,而Tony看起来毫无备用的脂肪,也许不得不以胃部的分泌物自我维持。可他身姿笔挺,丝毫不显弱态。走近了能够看到他腹部羽毛下无法完全掩盖的累累伤痕,还有胸前一个圆形的疤,根深蒂固到能够轻易联想它曾经是多么狰狞。

Tony挑了个角落便不动了,间隙吞食了饲养员给他特供的几条中等体型的冰鲜鱼。他进食时也不疾不徐,没有发出迫不及待的鸣叫,更没有狼吞虎咽到碰落鱼食。他优雅、游刃有余,和这里格格不入。

小企鹅们不敢靠近他,连一向咋咋呼呼的Flash说话的分贝都低了下来。Tony闭着眼假寐,Peter却觉得他时刻保持警醒。

他也不知怎的,就是格外有信心这位外来者并不好斗。他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弄不明白他们怎么愿意把一只野生的成年企鹅放进小企鹅群。Peter一知半解地认为这很危险,也许是Aunt May总是教育他不要同陌生的外来者打交道。那会儿Flash还大声地嘲笑他,因为他们都没见过所谓的外来者,所以把此当做一种多余的过虑。

结果外来者真的来了,还是个看起来不好亲近的。向来横行霸道的Flash此刻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毛球,不知道躲在哪堆小企鹅群里减弱存在感。

成年企鹅与他们差距太悬殊。Tony的喙看起来能轻易地把他们之中任何一个的屁股给啄秃。Peter心猿意马地想,没有意识到他放了太多注意力在Tony身上,就连Ned例行与他讨论Liz也被他嗯嗯啊啊地糊弄了过去。

那是他想成为的样子。

强大被写进了骨子里,无关体型和身长,也不必抻长了脖子才能彰显。

他想去触碰这样的Tony,可是他全身上下都是拙态。他小心翼翼地朝Tony那儿挪了两步,没两秒又犹犹豫豫地挪回来。

如此往复几次,直到他爪子和冰面的摩擦弄烦了Tony,对方瞥了他一眼,踩在小坡面上的Peter因为心慌一咕噜地滚落到了对方脚边。

……他现在想就地凿个冰洞藏起来。

“起来。”他后颈的皮毛被叼起。Tony的喙果然如他所料的坚硬有力,但又不可思议的温柔。

他又站回了冰面,喙对着Tony暖和的肚皮,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怕我?”Tony的声音硬邦邦的,听起来像一块难凿的冰。

但小Peter仰起头,那个圆圆的伤疤在他头顶之上,那一定很疼,他想。然后他看进Tony的眼睛,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

你的眼睛看起来很温柔。他默默地想。

 

 

Peter成为了小企鹅中唯一敢同Tony的说话的。偶尔他的好兄弟Ned会蹭过来,胆战心惊地同Tony打招呼,然后和Peter闲话两句又躲回去。这绝不是因为Tony有多凶神恶煞,大约是因为本能。就像Peter本能地认为Tony不会攻击自己,而其他小企鹅则是本能地规避比自己强壮许多的成年企鹅。

Peter喜欢听Tony说话。他发誓自己绝不是因为想要庇护才跟在Tony身边的。他喜爱Tony身上冷冽的气味,连同Tony下水游泳而他等在岸上的时光也一起喜爱。

Tony也不是一开始就愿意同他说话的。事实上在Peter摇了摇头表示否认之后,他们彼此都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不经意露出了左臂之下惨烈的伤口,已经处理过的创面还依稀能辨认血肉模糊、白骨嶙峋——这也是人类选择把他同小企鹅群一起饲养的主要原因,他实际上虚弱极了。

想到这儿,他好笑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小企鹅。他想这小子的憧憬和崇拜可以被吓没了,其实Tony能够理解他,毕竟他的发育也来得晚了些,但事实证明那并不碍事——

那并不碍事。

他没发现失望,因为Peter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小心地靠近了可怖的伤口。

“您会好起来的对吗?”这小子的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

“……嗯。”有含糊的东西堵住了嗓子眼,这感觉可真奇怪。Tony抬起头,别扭地活动脖子,自欺地移开了目光。

我当然会好起来。他有点傲慢地想。

 

 

Tony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此前他从未有过“世界”这个观念,他目光所及如此有限,以为所谓的世界不过是水、是冰、是同伴。他所说的同伴还慷慨地把饲养员圈了进来,Tony摇摇头,说他们不是同伴。然后他就不说了,过了半晌,他继续给Peter描绘天、描绘冰川和大陆。

其实有很多时刻他都忍不住自我质疑了。他质疑是不是有必要对Peter说那么多,生活在海洋馆的企鹅哪怕一无所知也能过得很好,没必要懂那么多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可每次Peter的眼神追着他时,他又身不由己地说得更多。因为Peter的眼神太赤裸了,如他口口声声说的那样:“再多说一点吧,再多说一点我就去睡。”

“我真的想听听你在外面的故事。”小企鹅看起来还有一点不切实际的羞赧。

以至于Tony一度迷惑了,迷惑Peter感兴趣的到底是“外面的故事”还是“Tony的故事”。然后他把这个问题给抛却了,轻松地自我解释道,对Peter而言,Tony的故事就是外面的故事。

“这里只有左边和右边。”他艰难地同小企鹅解释道,“但世界分东南西北。”

“那Tony住在哪儿呢?”小企鹅似懂非懂地瞅着他,时不时用喙去戳那个由Tony为他滚成的冰球。那本是用来“讲课”的,眼下却沦为他独有的玩具。

“南边,最南边。”Tony把滚远了的冰球踢回小企鹅脚边,淡淡地说。

 

 

Tony伤好得差不多时,开始下水游泳。在没有换毛的小企鹅眼里,这项与生俱来的本能成了了不起的特权。他们一个个争相引颈观察,Tony游速极快,泳姿优美,转眼就在馆内游了一个来回。兴奋使小企鹅们忘却了初时的恐惧,他们一会儿随Tony来到右边,一会儿又跟着Tony成群结队的挤到了左边。

个子矮小的Peter不可避免地被逼到了角落,他有点委屈,又有点矛盾地骄傲。他忍不住在心里幼稚地呐喊,那是我的Tony,这种自说自话的从属冠名又让他心虚地脸红。

Tony游累后上岸时,被一群小崽子围得水泄不通。他步履维艰地在他们之间行走,提防别踩着谁的屁股,还不敢随意抖落羽毛上的水珠。

温室里的小企鹅可脆弱了。他嫌弃地想。

他移动了好一会儿,才找见缩在角落里的Peter。同时,有一只高了他半个头的企鹅在冲他聒噪地嚷嚷,Peter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但时间一久,他脸上也慢慢地浮现出了难以启齿的不堪。

“……你就是想要他教你游泳吧!还是想躲进他的育儿袋里?反正你永远也长不大……!”Flash双爪离地时,表情空白了一秒。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恐慌地开始蹬腿。他还没有学会游泳,如果Tony将他扔进水里,他可能会被淹死。

所幸,Tony只是一个甩头把他扔进了小企鹅堆里。同伴们四散,他的屁股结结实实地挨到了坚冷的冰面。但他不敢声张,因为Tony说了:“你太吵了。”

他害怕这只外来的成年企鹅下一秒当真会因为他多说一句而将他扔进水里。

这只不怒自威的成年企鹅走向了Peter,用翅膀搅乱他痴痴呆呆的目光,然后领他回到了栖息地。

嘁,好运的Peter!

Peter愣愣地跟在Tony后面。他没想过Tony会为自己出头,说实话,Flash除了言辞刻薄,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他的所作所为对Tony而言过分幼稚了。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解释:“我、我不是为了安全才——”

他结结巴巴的话说到一半,Tony侧头看他,打断他的紧张:“你想学游泳吗?”

他央央地闭上嘴,点了点头。

Tony从未对他有所怀疑。

 

 

转眼到了换毛期。

Peter眼睁睁瞧着Ned背上、肚子上大片大片的灰毛掉落,然后他怔怔地环视四周,后知后觉地用喙去啄自己身上的毛。生疼生疼地撕下一片,他听见撕裂的声响,那么不自然,那么——

他明白自己又迟到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因为疼痛,也因为某些根深蒂固发酵的东西,也许是俗套到极致的软弱吧。他每天都那么努力地进食,每回都不假思索到忽略品尝,直到小鱼干淹没喉咙口才罢休。然而这种毫无意义的努力换不来什么,他没有破格长大,也没有赶上任何人。

有阴影笼了下来,他的脑袋被拍了拍。

那是成年企鹅的短翼,力道坚定。他当然知道那是谁,所以不敢回头去看。

Tony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Peter身前,不让任何人发现这只灰色绒毛的小企鹅,正在因为累积了太多成长加诸的委屈,而瑟瑟哭泣。

“谁也不知道。”他没头没脑地安慰道,“所以你还可以很强大。”

 

 

待Peter把自己的羽绒啄去大半,小企鹅中已有领先者换上了黑色的战袍。Flash隶属其中,站在池边跃跃欲试。

Tony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场无声的竞争。他随时蓄势待发,准备好把换完毛的Peter给一脚踹下水。Howard没有这么对他,野生企鹅都是靠领头的破冰而行的,他当初第一个跳下水,现在不希望Peter又被落在最后。

这会成为一个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Tony想起Peter的虚张声势,打定了主意。

海洋馆的企鹅本能薄弱。然而本能终归是本能,企鹅只要投身海洋,就能无师自通,难的是起初的纵身一跃。

可惜这纵身一跃还是被人抢了先。

Tony闻见那头水花的动静,他没有回头,他只是注视着跟前的Peter。傻傻的小企鹅慢慢地红了眼眶,愈加用力地去顺自己背上并未松动的绒毛。

Tony叹了口气,他心知自己不应插手,但还是阻止了Peter的粗暴。

“别弄伤自己。”

 

 

被Tony一脚踹下水的时候,Peter快要不能呼吸了。水无孔不入,向他演示窒息。他透过粼粼的水面注视Tony,对方沉默了一下,然后张嘴说了话。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从突兀的静谧里捕捉到Tony的声音,对方在提醒他划水。

划水?

本能开始报警,并驱使着他使用退化的翅膀——它们在水下世界灵活得像一对螺旋桨。

冷静下来之后,氧气也变得充盈,他游得比Flash还快,听得见周围的嘘声通过茫茫水流到达他这儿。本能的好胜在煽风点火,Peter差一点就要顺从地讥讽出声了,像“你简直愧对Flash这个名字”之类的。但他又及时地克制住了幼稚的叫嚣,因为他察觉到了来自岸上的目光,源于Tony的首肯,沉静的、让他安然的。

强者从不骄矜于一时的胜利。他咬着牙体会着这句话,感觉某种力度游过了他的四肢百骸,使他无形中变得更加强大。

 

 

Peter很多时候分不清他到底在憧憬什么。他向往Tony口中外面的世界,有深不见底的碧蓝冰川,也有危机四伏的无边大陆。那里有讨厌的共存者,也有致命的侵略者,并比不上海洋馆里的生活安逸自在。可那里也有天空有极光,是Peter有限生命里不曾邂逅也永远无法邂逅的东西,Tony称那为故乡和自由,他也就懵懵懂懂地憧憬着故乡和自由。

Tony说自己总会回到那里的,就算那里有天敌、有暴雪。他说他属于那里,Peter张了张嘴,最终没有把我想跟你一起回去给说出口。

他都能设想出Tony不容置喙的腔调,他会说你属于这里,义正言辞、专断独裁。

他也的确属于这里。

自他成为一个胚胎起,他就属于这里,人类实验室的恒温箱、Aunt May的育儿袋。他想若是他也有故乡,那恐怕也是这里。

此前他从未想过这些。他拼命地想着进食、玩耍,还有怎样才能快一点地长大。他的视野里只有这不大不小的一方天地、人造冰和人造海水,玻璃面上他见怪不怪的面孔和形形色色的游客重叠在一起。生老病死在这里发生、消亡,饲养员会照顾他们、会带来他们也会送走他们——他曾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他们不必独立生活,永远不必,拼命长大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落后太多,可是长大后又同先前有什么两样,他没来得及考虑,也无从考虑。

直到Tony告诉他自然,还有自然规则,他才知道原来生活不止是这样的,原来他们不是天生的受众,他们下水是为了捕食,而非被观赏;他们可以长途跋涉,因为有血缘维系;他们相互簇拥,就能熬过无止境的风雪。

当然还有残酷的,他们会互相掠夺他人的子嗣,因为错失的悲痛。会有孩童死在这样的掠夺里,他们还那样小,叫声嘶哑惨烈,最终慢慢熄灭。他们会和父母走失,而失去庇护往往意味着绝对的死亡,因为弱小。

但这一切又只能怪罪本能、天性和自然,甚至这一切都不值得被怪罪。

也直到Tony说他要走了。

Peter仰着头问他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吗,Tony摇摇头,只是抬起翅膀向他展示了愈合完全的创面。近来他频繁地被饲养员带走,接受这样那样的检查。小企鹅结束换毛期后,与成年企鹅开始共同生活。Aunt May不喜欢Tony,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小家伙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入水的姿势也那么漂亮,但这也无法使她接受Peter“Tony不是坏家伙”的说辞。那只野生企鹅身上的攻击性除了Peter谁都能看出来,她勒令Peter离他远一点,小家伙闷闷不乐地答应了。

所以Peter只敢在Aunt May睡熟时蹭到Tony身边,后者波澜不惊地告诉他这个消息。他起初还眸光颤动,想要拒绝相信。

但Tony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如果我能出去,”他天真地仰起头,某个部分的他自认天真,这种承认很疼痛,疼到他牙关发紧。可是他没法不说下去,这种天真硌得他太疼了,他必须把它给吐露才能自救,“是不是只要一直往南走,就能找到你?”

Tony告诉过他,辨认方向是企鹅的本能。所以他不会找不到路,他一定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在他的所知里,海洋馆是一座建在冰川之中的温室。他有了世界的概念,却依然不可避免地被框限了。

这让他读不懂Tony眼中一闪而过的自嘲和叹息。他欲言又止,把尖锐残酷的实话给融化,选择把否认藏在更温和的肯定里:“是。”看着Peter陡然亮起来的眼睛,他品味着口中的苦涩,明白自己这是自作自受。可他依然不打算同Peter言明。Peter无需活在记恨里,如同他无需清楚冰川在消融,是因为人类贪婪的掠夺,也无需知道隔壁馆的海豹,就是Tony口中的天敌。Howard把这些告诉他,初衷也并不是让他记恨谁,而是要他更好地活下去。Peter有幸跳脱了物竞天择的规则,那就让他保有这种不完全的幸运。

最后一次,他被饲养员从场馆内领走时,他闻见了来者身上遥远的、熟悉的气息,与故乡相属。他本想就这样走的,不惊扰Peter,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也不算太坏。

可是小企鹅硬生生地从企鹅群里挤出来,他从他Aunt May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并小声地为此抱歉。他站在Tony背后,少有地叫嚷道:“Tony,你要走了吗!”

Tony停住了,他想他没有办法不回身,就像初次见面时他没有办法不把Peter从冰面上叼起来。当时他忧心Peter会冻死在冰堆里,其实Peter不会。现在他忧心Peter会因为难过而掉眼泪,这可说不准。

所以他转过身,对Peter点点头,笑着夸奖道:“你怎么发现的?”

“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小企鹅一步一步地蹭过来,他又一次仰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南边,只要我去南边,就可以找到你吗?”

“你最好不要来找我。”他看见光碎裂的痕迹,逃避似地把小企鹅拥进怀里。这是他一生中难有的怯场,他此前从未想过,居然有比死亡更让他窒息的分离。

Howard和Maria同他背行时,他就躲在成堆的小企鹅中间。周围此起彼伏的哀鸣声嘶力竭,他却默不作声。也许是前一晚仍旧和Howard闹了矛盾的缘故,但Maria也没有回头,他记起从小时候开始Howard就跟他喋喋不休过的成长。

他知道这就是必经之路。他无法挽留,所以也不去挽留。

他小声地在心里说,再见了,Maria。

……再见了,Howard。

而现在,他也不得不给Peter留下一个不回头的背影,意义不尽相同,可却痛到了心底。他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是希望带Peter一起走的,走进风雪里、游进深海洋。那很危险,可那又怎样。那是他的故乡,他想带Peter捉海鱼、看极光,这孩子怕冷的时候就勉为其难地为其挡一点风,这孩子兴奋的时候就用有点骄傲的口吻表示我没有骗你吧。他不知不觉把Peter纳入了他的以后,并清楚这不是一个父亲的角度。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如果他做父亲,恐怕会和Howard一样,毫无保留到残酷。而不是像现在,顾虑繁多地略去残酷细节,掩住Peter好奇的眼睛,费尽心思地去保护温柔的人造假象。

这种纳入与陪伴相属,而陪伴又与爱相关。

他忍不住把此同Howard和Maria类比。他听过他的父母死于一只海豹嘴下的故事,据说Maria曾有机会逃走,却因为Howard被困住而半路折回。岸上的同伴眼睁睁地看着深色的血迹在那一片海域蔓延,却没有闻见凄厉的求救,宛如一汪平静无声的地狱。

那是他们的终生不渝。

“外面太危险了。”他的喙顶在Peter的头顶,看起来像一次告别,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次默不作声的誓言,“你还是别来了。”他说着言不由衷的真心话,竭力藏起颤抖与不舍。

虽然Howard告诉过他,一夫一妻的伴侣制度得是一次双向绑定,没有勉强。但Tony认为,偶尔还是得有例外。

比如他和Peter都是雄性。

比如他真的爱Peter。

再比如,他愿意被Peter单向绑定。

他不打算告诉Peter。他教过Peter,企鹅的一生只能有一个伴侣。但他不打算告诉Peter,他已经成功占用了Tony生命中这唯一的名额。Peter往后还能同别的谁获得这种双向关系,可他不知情,所以这不算犯规。

那个好看的雌性企鹅Liz?或是别的谁。总会有的,他的Peter这么优秀,迟早都会有企鹅愿意同他共享一条鱼。

可我只想和Peter一起看极光。他想道,格外坦然地笑了。

 

 

Tony小时候记恨过Howard。

Howard知道很多别的企鹅都不知道的东西,时常表现得像一个神神叨叨的预言家。Tony觉得他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复杂、搅得一团乱,其他企鹅一无所知地遵循着本能生活着,生死由命也没什么不好。偏偏Howard喜欢观察、喜欢思考,还非得把自己嚼烂的知识伙同食物一起,不由分说地灌输给Tony。

Tony那会儿都没见过人类,他觉得Howard独断,硬生生对无辜的不相关者报以敌视。Howard只是说自己见过,而自从有了人的踪迹之后,冰川塌陷得更多。他在这时候会笑Howard,说你才活了多久,冰川塌陷变少那也可能是有其他的原因。后者不会再跟他辩驳,只是面目深沉地说,我希望你活得比我久,Tony。

他知道Howard已经不算年轻了,在暴风雪里会难以自抑地打着摆,但是这和他的强大又毫无干系。

Howard是他所知中最强大的企鹅。这点他无法否认。

他们分别的前一晚,Tony生了闷气不愿说话,本来Howard也不会乐意搭理他,但他们之间的时间所剩无几。他听到Howard在他背后叹了口气,柔软温暖的肚皮贴近了他僵硬冰冷的后背。

他的父亲告诉他,只有自由地活着才是活着,而知识是他能给他的唯一砝码。

他不由自主地把砝码塞到了Peter手里,他其实太接近Howard,所以他做了相同的选择。然而他茫然了,他环视封闭的海洋馆,这里没有极光却也没有暴雪,没有天空却也没有天敌。这里虽然没有海洋但有人造海,虽然没有冰川大陆但有人造冰。

这里比自然更好吗,更不好吗。

他没了答案。

他踌躇着该不该把残忍吐露于口,到最后只含糊其辞地藏起一半。他想要自由,也确定只要他付诸于口,Peter就会憧憬自由。

可自由从来都不是Peter的可得和必需。

Tony踏上回归自由的路,无可奈何地把Peter留在了他的故乡。

有一部分的他也被割舍在了这片温室,鲜血淋漓。

 

 

Peter偶尔会祈祷Tony平安长命,但恐怕对方知道了也不会领情。Tony只会笑得很张扬,说自己已经活得够久了,要长命没什么用场,只要自由就好了。

只要自由就好了。

那是Peter一生都无法拥有的东西。

但却值得Peter用一生去努力理解它。

就好像当初他偷偷摸摸地踮着脚爪走路、引着脖子生活,只为了掩盖一件不争的事实。而现在他绞尽脑汁,去用贫瘠的所知描绘未知遥远的天和海,只为了毫无意义地靠近Tony一点。这种靠近从头至尾都无法被谁肯定,因为它始终缺乏一个标准答案。

 

 

他还会想去南极、想看极光,很想很想,想到游进水底,然后偷偷抹眼泪。

他其实很想很想那个独自仰头看极光的Tony,尽管他知道他们再也无法相见了。但哪怕只是在设想里,他都想竭尽全力地冲过去,抱一抱那个背影,给对方一个惊喜或惊吓。

他会说,我来啦,你在等我吗。

然后摆脱了设想的Peter又会在心里小声地否认道,不,他没有在等我。

他可千万不要在等我。

Tony那么聪明,他一定明白的。

注定无法实现的期待就是残酷本身。

 

 

Aunt May离开的那天,他用喙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她有气无力地摸了摸他的头,随后被饲养员带走。

那一整天他都没怎么进食。他在等,在等一个信号,在等一个时机。

饲养员的脚步近了,他获得了三条独享的冰鲜鱼,他想这就是信号。

他体贴地回应了饲养员的安慰,用头顶蹭了蹭对方戴着手套的掌心,乖顺至极。

他想是时候了。

他慢慢地吃完那三条鱼,囫囵地、疼痛地、哽咽地磨砺食道,为了让自己更有力气,不至于半途而废。

而后他潜进水底,没有消化的鱼儿在他胃里硌得慌,可他管不上这么多了。

Tony是对的。企鹅天生能够分辨方向。

观赏玻璃就是他的南方。

他用喙、用头盖骨一次一次撞击玻璃,起初不过刺挠一样的力度,别说痕迹,连碰撞声都未起。后来他忍住眩晕,一下一下,用骨骼、用血肉、用他身上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利刃。

他听得见企鹅群此起彼伏的尖叫,听得见饲养员慌乱的踱步,它们理应很近,此刻却又很远。

有血迹在他的视线内蔓延开来,他不知道那是从哪儿开始的。因为他身上的每一处都疼、都痛,到刻骨铭心,也到麻木不仁。他无心去辨别了,他只看得见他的南方。

他的南方有极光,也有自由。

后来,他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水的浮力在冲撞他、搅乱他,一意孤行地把他往上托,往那个嘈杂的空间推。

那里只有封闭的穹顶,有界限的水。

那里天不是天,海不是海。

那不是他想去的南方。

他誓要从那个世界脱逃,直至逼走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氧气,才会罢休。

他知道自己不会成功,以卵击石的疯狂不会有荒唐以外的结局。

他会沉入水底,被人们打捞,成为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搅混一片清澈的人造海。

他永远无法到达南极。

 

 

可那是极光吗。他闭上眼睛前浑浑噩噩地想道。

他想是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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